〈大樹下說故事〉 寬厚仁慈的鄭板橋
鄭燮,號板橋,這位以詩畫聞名於世,蜚聲中外的「揚州八怪」代表人物,曾是清朝的七品公務人員,生於清盛世康熙三十二年(公元1693年),那時他家道已經中落,但自幼尚有機會隨父親讀書,長得「貌寢陋」,註定無法靠臉吃飯,還好他有才華,年少不懂事時,也曾「好大言,自負太過,謾罵無擇」,生來就是藝術家的命格,不是走那種中規中矩、進退有度的謙恭儒者的路線,他的率真,註定了他的旅程比別人多了許多曲折起伏與酸甜苦辣。
他是家中獨子,3歲就喪母,繼母郝氏,賢德有愛心,可惜體弱,於板橋14歲時去世,後來靠乳母費氏扶養長大,費氏原是祖母的侍婢,早些年就已出嫁了,但她有情有義,鄭板橋繼母過世後,仍回到鄭家來幫忙照顧板橋,後來費氏的兒子都當了八品官,請她回去享福,但她仍願留在鄭家幫忙。鄭板橋詩中就曾提及費氏的患難恩情,「長恨富貴遲」,年至半百人生才開始發達的鄭板橋,在患難時所受到後母的顧念、乳母的不棄、叔姪親情、朋友道義,這一切恩情及所學之聖賢教化,很大的影響了鄭板橋在仕途上的作為。
鄭板橋其實19歲時就中了秀才,但磕磕絆絆直到39歲才中舉人、43歲中進士,中進士後謀官也不順,直到48歲(乾隆七年,公元1742年)才正式出道成為山東省范縣的縣太爺,在那個平均壽命不到35歲的年代,48歲可謂垂垂老矣。
鄭板橋在還沒入官場前,為了負擔生活,先是在家鄉開私塾,後來在揚州賣字畫,雖托名風雅,實則是為了改善生活,但因為還沒有名氣,並不受人賞識,清苦異常,直到48歲時才做了個七品芝麻官,他先後在山東范縣及濰縣當縣太爺,在任上,布衣草鞋,深入民間疾苦,自然率真,毫不矯情,從不擺架子、耍威風,辦案清廉剛正,在濰縣任上,正好遇上荒年,為了救活百姓,他顧不得其他人的阻攔,開倉貸糧,令老百姓寫借條,救活了無數人,又大興土木、修城池,為飢民創造就業機會;沒想到入秋後仍歉收,鄭板橋心有所不忍,就把老百姓畫押的借條燒掉。
吃過苦的鄭板橋,事事樣樣為老百姓著想,在荒年期間,因要求富豪平價售糧,擋了人的財路而得罪了豪門巨室,因而以賑災不當被參,自此看淡宦海浮沉,辭官歸去,他離任時,沒有車馬隨從,只雇了三頭毛驢,一頭自己騎,一頭馱著書和琴,一頭僕人騎,兩袖清風、一塵不染,在其為官的十二年間,沒有任何的冤案弊案,百姓不捨,十里夾道為他送行,並為他建立了生祠祭拜他。
其實鄭板橋的怪出自於他的真,敢忠於自己的內心,說出別人不敢說的真話,但率真在官場上是大忌,他不虛情假意逢迎上司,鄙視俗吏,自然就陸續得罪了不少人,他還將民間所見所聞,表達於詩詞中,〈逃荒行〉中寫賣妻賣兒的悲痛,〈還家行〉中寫一婦與前後兩夫及孩子間難割難捨的親情,他把哀哀無告的小民心聲,透過文字來表達;在他寫〈范縣〉的詩中有兩句「縣門一尺情猶隔,況是君門隔紫宸」,這個意思就是「小小縣衙的門牆,對民情尚有所阻隔,何況那皇帝老爺,高坐在重門複壁的金鑾殿上。」在那個專制極權的時代,這絕對是練達宦情者的大忌,還好他只是小小的七品縣令,不然難保不會有大禍。
鄭板橋在進又無能退又難的情況下,自摘烏紗帽,彼時已是一位60老翁,當他再回到揚州時,已有了名氣,在「乾隆柬封書畫史」的加持下(註一),他的字畫連同舊作,都被當成墨寶,他感慨地刻了一方「二十年前舊板橋」的章子,多少也帶有自嘲的意味。
鄭板橋早年的清苦,讓他對人生的貧富貴賤看得很透,當他還是個秀才的時候,翻閱家中的舊書籍,如果見到傭人先前所訂立的賣身契,他就會馬上拿去燒掉,不會拿去給傭人看,怕傭人感到難堪。後來鄭板橋自己當家時,聘傭人的時候,也從來不要求對方和自己立契約,他是不想讓後世子孫藉此苛求家中傭人。
鄭板橋在外當官時,經常寫信教育在老家當家的堂弟鄭墨要與人為善,寬厚對待下人,多看別人的長處,還要鄭墨多照顧親人好友、鄰族困難者,尤其是鰥寡、孤兒、貧苦之人,如果人家要借錢,必須要成全;假如不能償還,也要寬容。
鄭板橋為官日夜勤勞忙碌,獨子也由堂弟鄭墨在興化鄉下代為教育,他叮囑鄭墨「須長其忠厚之情,驅其殘忍之性」,不可以因為把他當成自己的小孩,就姑且縱容,對師長要有禮貌,對同學要關心,他寫道「紙墨筆硯,吾家所有,宜不時散給諸眾同學」,如有貧家子、寡婦兒,更要幫助,而且要在「無意中與之」,為善不張揚,要顧慮到當事人的尊嚴。鄭板橋還主張,對待僕人的孩子應與對待他的孩子一樣平等,一樣愛惜,不可使自己的兒子欺負他人,如果自己兒子有的果餅糕點,也要分給僕人的孩子,大家一起開心,不要讓僕人的孩子只能在站在遠處看,這樣他們的父母看了會非常傷心,他悉心教育兒子,養成他忠厚慈愛的品格。
我想鄭板橋晚年能以賣字畫而名利雙收(註二),應不只是乾隆帝的加持或者是他卓越的創作才情,更多的是因他的寬厚仁慈、長期積德行善,改變了命運,他的所作所為,很受當時人們的愛戴,路越走越寬,他願意濟助貧苦,上天就讓他更有能力救濟人。他的一生,對許多人來說,絕對是難得的勵志小品,「在艱難中別放棄人生、在成功後莫忘初衷」。
註一:乾隆十三年(1748年),乾隆帝游山東,封鄭燮為書畫史,鄭燮自刻印章一枚:「乾隆柬封書畫史」。
註二:鄭板橋為揚州八怪之一,他們共同的特點是,「不向權貴獻媚,了解民間疾苦,他們的詩、書、畫作品大膽出新,反映社會問題,極具個人色彩,敢於直指社會真實醜陋面,高度發揮了即景寫生,即景抒情的創意,率性的作風與畫風開創了新局」,他們的作品在當時,甚至被人們認為是醜怪的,但他們發自真性情的作品,影響了不少後世名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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